——太熟悉了,熟悉到第一个字出口,就听出是洛风。
可风儿不是……已辞别人世了么?
思及此,他突然不寒而栗。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风儿不是活得好好的么?昨日他还亲眼见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师侄,在青石地砖上翩翩舞剑。为何、为何现在心中第一反应,却是他已身故?
须臾,他脑中忽然划过什么,眼神迷茫了一瞬。
——不。风儿没死——
这念头将将冒出,却不及深思,渐渐有更多画面闪过脑海,从幼时颤颤巍巍学剑,到长大夜深人静抄经。
从独自照顾尚在襁褓的婴孩,到千里跋涉踏上危机四伏的寇岛。
从失去从小带大的师侄,到暗无天日地被毒虫噬咬。
——景龙元年,谢云流没有回头,他也没有鼓足勇气,孤注一掷地去挽回。
从此岁月漫长,他的镇山河,再也落不到谢云流足下。
深重隐秘的夜幕中,两行清泪缓缓顺着面颊而下。
此时若谢云流见了,必定又要叹声“芙蓉泣露”,再细细为他拭去滚落的泪珠。
可他还沉沉睡着。在李忘生哀切的目光下,那张俊朗的容颜还没有染上风霜,眉宇间不见凝重的褶皱,沐浴在师长慈爱、兄友弟恭的幸福中,即便睡着了,嘴角也带着些微上挑的弧度。
突然,腹中隐隐滚过一丝疼痛。
李忘生低头看去,却不见得什么,只是逐渐感觉肠子似乎都被绞紧,一阵一阵的恶痛席卷而来。
他俯身用手肘撑在师兄一旁,目光灼灼地,一遍遍描绘着眼前的容颜,双唇微张,吐出的两个字却无声无息。
腹中骤痛加剧,额上滑下的冷汗滴落在谢云流枕边,他仍安稳地熟睡着,无知觉地咂咂嘴。
“知此生”,最初还不是唤作这个名字,乃是当年裴元为救洛风而创的奇药,并未取名。他走遍大唐角落,连昆仑深处的冰谷都未曾放过,才以多种奇异药材,做出了这种镇痛麻醉、加速伤口愈合的强效药,除了这两个重要作用,它还兼具催发血液再生等等的神奇功效,救洛风于将死。
后来洛风身体逐渐好转,却经脉受损严重,体质及其羸弱,甚至无法如常人般生活。二人便一同游历江湖,一边寻找草药以求转机,一边重拾剑法循序渐进。日复一日的尝试,竟叫裴元研制出更厉害的品质……再后来,只要在最高品的“知此生”中,滴入三滴牵挂之人的血,服下后便可将一生重新织就,一场美梦,无知无觉。虽不知其中还有什么别的药物,导致了负面作用是神智受损,可光凭这一功效,便有数不尽的痴儿来求药。
李忘生曾在洛风的来信中知悉此事,当时一笑而过,殊不知自己后来却全靠这个药,撑过取蛊的日日夜夜。
当然,这已是最末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