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溪放松地笑着劝梁若清放心。“有可能过一段时间,祁书记也会出面请甲方的领导考虑给他外甥女一个锻炼的机会。我是建议,咱们不如在他开口之前,先行把诚意做足,将来也好求他办别的事。他自己的外甥女在御景也要长期发展,万一御景有什么需要,他又有何不好通融的?”实际上,祁书记的外甥女的确跟舅舅提过要管这个部门,不过这种跃跃欲试完全是被陈溪鼓动起来的。陈溪现在力求达到的,就是渲染出一种令人信服的氛围。就算梁若清自己不信,也没关系,只要他无法阻止别人相信即可。
梁若清又一次低头,沉思不语。陈溪继续道:“您看在Amy的面子上关照我,我也是把您当大哥看。这事情啊,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想尽全力为您做一张脸啊!您想,这个计划的改变如果真的为甲乙两方的高层们从此去了一些小心病,他们也不会认识我陈溪是谁,肯定要夸奖的是您梁总对不对?这也算是我对您以前照顾的一种感恩吧!不过呢,您如果觉得我这个当妹妹的这次工作完成得还算满意,即使我调回了人资部不在股份公司底下了,也希望您能在甲方领导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她说到这里,脸上现出了一种含意复杂的微笑。
梁若清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抖擞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哈哈哈哈!我说妹妹啊,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怎么可能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呢!我嘛,顶多算是个‘伯乐’,发现了你这匹‘良驹’。既然是你的能力,当然,该给予你的肯定就要给你,当之无愧!放心,我一定会在领导面前帮你美言。其实都不能说是‘美言’啦!这本身就是对真实成绩的一种正面肯定嘛!啊,对不对?哈哈哈哈!你呀,就放心在这个部门好好工作。小宋呢,跟着你,相信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回头如果祁书记提出来了,放心,我一定会解释清楚,绝不让你为难!等你辅导小宋半年一年的,她的翅膀硬了,再单飞,我相信祁书记也会满意嘛!”
陈溪表面上也赔着谦逊的笑容,却明显感觉到梁若清已经运足了功力,准备反扑了——真真应了杨帆以前的话,自己跟他绕“嘴功”,明显不占优势,只怕接下来就会说多错多,不如干脆些……想到这里,她微微前倾身体,并压低了声音:“有些话,我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过您是Amy最亲的人,我也不敢坐视不管。梁总,您在御景这么久,肯定知道这里人多口杂,即便您是为了更好地工作,有时也必须得加倍小心,免得被人诬陷说您‘立场模糊不清’,岂不冤枉?我听说,甲方的李总这个人,特别看重属下是否‘旗帜鲜明’。万一要是有人,将您这个月四次和Bruce的会晤透露给他,您不是得大大地费一番口舌去为自己澄清?何必呢?”她曾天真地以为,搬出祁书记来吓吓他,没准儿他就会知难而退。想来真是自己太看轻这只老狐狸,原本还担心梁子结得太深而犹豫要不要使出“撒手锏”来威胁他,可如今看来,不用便可能满盘皆输,险棋也罢,如今只能孤注一掷。
久经沙场的男人,此时不得不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审视面前的年轻女孩。这只“小狐狸”尽管尚显稚嫩,牙齿却已经足够尖利了。她甚至知道如何利用他的套路,与他慢慢地周旋……趁他不备便狠狠地咬掉了他的尾巴,虽未致命,但也伤了些元气。
按道理,长期合作的甲、乙双方应该是和气生财的拍档,然而从一开始便无休无止的权利纷争,潜藏着两派高层之间私人利益的冲突,如今已在御景的碧云蓝天下共同开辟了一片没有硝烟的战场。因而这种局势中,双方人员私下交往的敏感度就变得甚之又甚。不要说没有工作沟通需要的,就算是有协调需要的,也都尽量采取非口头的沟通渠道,以至于闹得来往的邮件、纸张铺天盖地,即使不得已要面对面地商榷,也得用白纸黑字记录下“掐架”实况。而梁若清在这种特殊时期“顶风作案”,要是被甲方知道,无疑将会从重发落。
梁若清近期的确是想在NST的高层之中打开局面,他这个人论实干肯定是能力羞涩,可是游走于人际间的本领却堪称登峰造极,如今他费尽周折才刚刚跟想要攀附的NST权贵沾了点儿边,却被一个黄毛丫头拈来当作把柄,心里自然不甘:想我老梁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居然也敢跑来这里班门弄斧!
他虽有些气急败坏,但并未乱了阵脚,料定陈溪就算知道这些信息,毕竟职位卑微,她还没养肥自己的胆子去捅这么大的窟窿,最多是在他面前吼几嗓子,就像一只神经脆弱的小吉娃娃狗。至于陈溪是如何掌握到信息的,梁若清猜测肯定与范建山有关,全御景的行踪只有他能掌握得到,难怪前两天范建山向他打听陈溪的事……大家都是男人,估计老范也就是馋这个小丫头本身,并没心思跟自己斗。他妈的!也不知这老色鬼中了什么迷魂计,居然让个丫头套取了这么重要的信息来跟自己叫板。不过,梁若清毕竟比范建山的官位级别高,找个机会“敲打”他一下,不算难事。现在,他只要不撕破脸逼急了陈溪,想必她自己也会掂量掂量,有没有可能扳得倒他。
梁若清想到这里,认为自己还是应该沉住气,便对着陈溪略带挑衅的目光回了一个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小陈哪,咱们既然关系这么近,我也不瞒你了,我的确是在和NST的总部联系,不过就像你说的,咱们就是为了更好地工作,‘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再说了,现在连你都知道布鲁斯来了四趟,我估计全御景也差不多传开了,可能甲方领导早已经知道了,这也不代表什么嘛——我们本来就是合作伙伴嘛!哈哈哈!妹妹啊,不用替我担心这些,没问题的!放心吧!啊,哈哈!”
这个回应,还真是陈溪没有预料到的。刚才,她分明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诧异和不安,怎么可能立刻又变得这么坦荡呢!陈溪有些不甘心:“可是梁总,人言可畏,全公司上下也不可能统一都是正面的声音,说不定就有人给您‘扎针儿’呢,您还是小心一点吧!”然而“扎针儿”的说法一出口,她立即后悔,怎么感觉自己又傻傻地给他递了一个“话把儿”……
梁若清果然抓住了这个“话把儿”,立时发挥:“哈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干工作,总会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只要自己干好了就行。御景的人是多,不过,大家都会像你一样,有双雪亮的眼睛。你看,你不是也能理解我都是为了工作嘛!所以我相信别人也不会误解的——换句话说,你都不会去给我‘扎针儿’,别人也不会的嘛!哈哈哈,放心!”
陈溪暗暗有些发窘,想不到自己所谓的“重磅炸弹”,居然被梁若清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轻易化解掉了!折腾了半天,她在他面前耍了一套花拳绣腿,只是给他挠了挠痒痒,松了松筋骨。等到真的快要图穷匕现了,她才发现自己原来拿了一把钝刀,对着人家的利刃——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摆明自己又要吃亏。完了!完了!又败了!意识到这一点,她已顾不得回想自己刚才的表现有多蹩脚,头脑中至少有一件事还保持着清醒:自己已经亮了底牌,梁若清却没有捅破窗户纸,还算是给双方都留了一点面子。她尽管心有不甘,眼下也只能先认输收兵,回去从长计议。
“呵呵,没事就好,算我多虑吧!我还真有些担心呢!”陈溪佯装释然,实则笑得有些无力。
梁若清见陈溪不敢恋战,心里有了七八分底,看来自己的直觉没错,她也不敢轻易捅这么大的娄子。他今天受了些惊,也有点乏了,想尽快结束:“放心吧!没事儿的。不过呢,还是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以后我也会留意一下。你的事儿呢,刚才我们也谈得比较透彻了,你还是要安下心来,哪怕先把小宋培训好,再调走。员工晚会那边有汪总监坐镇,你也不用担心。再说晚会不是马上就要开了嘛,开完了再把你调回集训中心这边来主持工作,不是太麻烦了?我相信汪总监会克服这个困难的,暂时的嘛!”
“好吧,既然您坚持要我留下,我还是得服从安排。”陈溪也自觉窝囊,但只得先厚着脸皮自己出来圆场。她接着笑笑起身,准备告辞:“那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啦!”
“好好,正好我这边一会儿要开个会,你先回去吧,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梁若清显然松弛了许多。等她离开办公室并关上了门,他想了一下,拿起电话拨了范建山办公室的分机,随即又挂断,直接掏出手机找范的手机号。
陈溪走出梁若清的办公室,这一回是真的掉眼泪了。她这个所谓“心思缜密’的总攻,首战无疑是失利了,火势甚至还没有起烟就已经熄灭了。自己不管是弄巧成拙也罢,是千虑一失也罢,总之已经被逼上了穷途末路。如果以员工晚会来作为期限——两个星期,现在算来,梁若清给她挖的这个坑,土已经埋到她身体的半截了……陈溪感到一种无望的恐惧,她边走边擦着不断流下的泪水,拼命地在心里默念: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Rosie,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啦!”赵玉刚在楼梯拐角处撞见陈溪,同时发现了她那双红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
“哦,Edward,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陈溪镇定了一下,又用手抹了下脸。
“梁总找我——你到底怎么啦?怎么哭了?”赵玉刚微微低头看陈溪躲闪的眼睛。
“我没事。梁若清找你做什么?”她突然扭头看他,不再顾及自己的样子。
“不清楚,可能是找我谈销售部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