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六都是寿安郡王查验兵戈甲胄的日子,这一日他得起个早,同安平一起沿着王府角门儿出去巡查莲台寺的情况。只是今早出门时他眼皮微跳,倒有些不祥。骑在马上时他同安平提了一嘴,身旁人便笑答:“殿下龙子凤孙,得上天眷顾,哪有甚么不祥。”

    说着也是。寿安郡王摸摸鼻子,倒觉着自己有点子草木皆兵了。只是也怪不得他多疑,这一旬来怪事太多,又是山匪又是谢谦负伤,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由不得他多想。对着谢谦,他始终有一道防范,听说前几日李府差人走礼时染了红鸡蛋,细问才知是谢谦那李家夫人有了孕,过了三个月才说出来。

    朝廷上的人都知道谢谦是个从百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神,如今他把自己有孕的家眷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属实有些坦诚。寿安郡王懒得和他斗心眼子,索性差了自己的死士在谢府附近盯梢,如果谢谦当真敢掺和他的事,他就让他一家子都有来无回。

    思绪一过,太阳高悬时寿安郡王终于到了莲台寺。这一日是夜里才动作,白日里寿安郡王便在寺中礼佛抄经。他并不信这个,只是宫里郑淑妃供了小佛堂吃斋念经,偶尔趁着这时抄一两卷经文在请安时带回宫去,能讨母妃一个欢心。

    宫里子女大都父母缘浅。公主还好,能在妃嫔宫中养到及笄降嫁。若是皇子便只能养到七八岁,而后一道儿住进玄明堂里继续读书,平日里功课不紧时还能趁着晚膳时辰去母妃宫中请安,若是紧了那便是十天半个月都与亲娘见不到一面。

    寿安郡王在皇子中行二,算是进玄明堂早的,太子长了他六岁,早早就进去住了,故他刚来时都是大哥照应他衣食住行。若说亲缘感情,他对大哥倒比君父还深些。

    只是如今那些情分深不深的,早也磨得淡了。

    寿安郡王研开金墨,细毫落下又在新铺的经卷上抄得一句“观自在菩萨”。这卷心经他一个下午断断续续抄了十余遍,直到夜幕落下才停了笔。寺中灶上送来素酒米饭,一碟子酱松菌颇有滋味,寿安郡王用了一餐,筷子搁下时眼皮又跳了起来。

    他叫了一声“景君”,却没人应。寿安郡王登时提剑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而后猛地一推,吱呀一声,门外空空荡荡,只有那尊观音像还立在莲花池上,垂目看向众生。他的动静在夜里十分明显,片刻后便有寺中僧侣疾步过来低头道:“殿下可是有吩咐?”

    寿安郡王看他一眼,问道:“安平呢?”

    僧人答:“安大监去灶上用膳了,刚去没多久。”

    寿安郡王这才把剑收回鞘,淡淡吩咐:“将寺中人都聚过来,点人。”

    僧人垂手应了“是”,转身离去了。没一会儿穿着缁衣的僧侣陆陆续续到了寿安郡王的厢房门前,这都是他手下的人,到了广场便有各自的领头人点名,点过一圈却听最东侧的人问道:“平五呢?怎么不在?”

    人群里一阵私语,最后见过平五的人只说他去半山腰的山泉挑水吃去了,而后便再没见过了。不等寿安郡王再问,只听远处朝拜的台阶上传来一道声音:“二殿下不必寻了,您瞧瞧,这可是您要找的人?”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却见一身绛紫官袍的魏宦官立在阶上,他身边站着披甲的将士,手中正架着一个和尚。见状那些僧侣均是齐齐向后退了一步,将寿安郡王护在最中央,与那紫袍宦官形成对立之势。

    寿安郡王眯着眼看过去,冷笑一声:“这不是魏大人,什么风把您从督查司吹来了?怎么,这和尚可是破了什么大戒,竟要督查司带兵来办?”

    魏宦官笑着仰头对上寿安郡王的视线,只一抬手,身旁的兵卒便将那叫做平五的和尚丢了过去。他看了那和尚一眼,语气颇风轻云淡:“二殿下这是什么见外的话,咱们今儿既然能到这儿,想必殿下也能知道所为何事。听咱家的一句劝,回去同圣人认个罪,湖阳也好收场不是。”

    内廷里的宦官阴阳怪气是一把好手,寿安郡王最恨他们这般模样。听了魏宦官之言他不怒反笑,抬手斥道:“你不过是君父之奴,走狗一般的人,也敢来拿本王!给孤割了他的脑袋,得者重赏!”

    说着那些僧侣便持刀持棍同军士拼杀到一处,莲台寺山高险要,易守难攻,那近百个僧侣模样的死士守了险要之处竟有些将兵卒阻住的势头。寿安郡王轻蔑一笑:“湖阳府卫?想必湖阳督查司能调的也就这点人马,你这奴才拿什么来拘本王!”

    谢谦提枪从山路上来时听的就是寿安郡王这一句,他跟着笑了一声,一杆长枪就杀入阵中,夜色里那银光枪花一闪便是一条人命。借调来的雍州卫大多不认识谢谦的脸,可是当兵的没人没听过谢家枪。眼看那男人一身夜行黑衣,长枪倒提,生生杀出一条路来便晓得他多半是那百夷的杀神,武安侯谢谦。

    冲杀中谢谦手中长枪挑刺不歇,那杆子银枪自他腰间折弯斜转一圈重新刺进一人胸口,闷哼声中他却颇游刃有余高声喊了一句:“湖阳府卫?以臣之见,殿下再睁眼看看这些人是不是湖阳的?”

    话音落下他已登上了莲池边缘,朝寿安郡王逼去。留在寿安郡王身边的尚有五六个精英死士,谢谦却好似没瞧见一般信步走去。他行得一步,那一行人便后退半步,几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与他手中的枪,如同小鬼见了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