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席的其他人哪里敢说话,所有人觑眼望着准备离席的帝国骑士,脑子里大约都是一个念头,这家伙讨嫌归讨嫌人是长得真气派,跟圣像画上的米迦勒下了凡似的。

    反观另一头主人席上的泰纳曼伯爵,被他不受欢迎的客人一比堪称惨不忍睹。自打继承家业当上伯爵,不仅腰围增大了一圈还开始提前谢顶,站在贵族同侪里都嫌丢份。往上追溯四世代,小托马斯爵爷的曾祖父当年也曾是好汉一枚,人送外号美男子居易。居易爵爷在小皇帝奥托的曾祖父执政时期凭着皇恩隆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想短短四代人的功夫就把良好基因糟蹋完毕,从凤凰完全退化成了土鸡。

    把小托马斯.泰纳曼和西里尔.阿珀斯特尔搁一个画框里,就不得不令人感慨圣骑士家族的玄学遗传也许真有些名堂。

    甭管传闻怎么编派,帝国第一骑士在外貌上实在很符合人们对理想圣骑的想象,宽肩长腿狼背蜂腰,金发碧眼天使之颜,搁哪儿一站都像要发光。于是他虽不上战场,却经常被拉去在各种外交场合充牌面,在帝都人送诨号仪仗队大元帅。不过人们只敢在背后这么叫他,当面见到了威风凛凛的圣骑士总还是要谦卑鞠躬同声赞美主。

    小泰纳曼伯爵可算是西里尔骑士的同龄人,同龄人之间就更爱攀比。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西里尔越耀眼就衬得小托马斯越猥琐,由是他就更恨他,恨到多一分钟看到此人就血压升高胸闷气短的地步。

    “那些泥腿子在欧泊山谷附近的埃斯皮尼森林聚集,我建议您明天就出发。”在西里尔完全走出宴会厅前,托马斯朝他的背影喊道,“反正您也不喜欢待在这儿不是吗?”

    骑士置若罔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筵席。依然灯火辉煌的大厅在他走后仿佛突然蒙上了一层压抑的灰翳半天没人敢说话。直到伯爵发了火摔杯大骂:“你们是哑了,只会在外人面前说俏皮话吗?”

    他的大姐赶紧调节气氛,让仆人把还没来得登场的吟游诗人喊过来弹鲁特琴活跃气氛。

    “他以为他是来表演得吗?”泰拿曼伯爵忿忿不平地跟坐在边上的姐姐吐槽,“去平叛的将领穿得跟只花孔雀一样。我就不信教宗的那位圣骑跟撒拉逊人打仗也穿成这样。冒牌货就是这样,其他本事没有就是爱臭显摆。”

    “阁下,您喝多了!”侯爵夫人吓得脸色发白赶紧示意弟弟别直着个嗓门胡言乱语,她压着声劝他,“可少说些浑话吧,上一位夸赞罗马的伪圣骑贬低这位的冒失鬼可是在帝都城门口站了三个月的铁笼子,你是不是也想尝尝那滋味?”

    泰拿曼伯爵没那么大勇气挑战皇家权威,可他依旧给气得满脸通红,胖胖的脸上泛着一层急出来的油汗,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小声骂,“下作东西,一看就是个靠卖屁股上位的假货,也好意思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

    侯爵夫人虽然不算聪明还不至于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但她知道弟弟没品的脾气,不好顶着盛怒去忤逆这位现任家主,只好曲线救国劝他道:“这次跟着西里尔过来的人可不少,弄不好里头就有皇帝的耳目。你可管管你这张不把门的嘴吧。”

    小托马斯.泰拿曼不甘心地哼哼唧唧了两句,想表达他才不怕皇帝的意思。然而他终究是个鼠胆之辈,只能把公开的恨意先压一压。现任皇帝虽然是襁褓里登的基,却没有出现主少国疑的传统戏码。相反自幼主登基以来,但凡敢挑战皇家权威的人再官高爵厚都无一例外不得好死。泰纳曼伯爵虽是庸碌之辈,对自己的小命却十分爱惜,被姐姐这么一吓终于闭上狗嘴。好半天他才忧心忡忡地问了句,“他带来的撒拉逊人怎么不来参加晚宴?”

    西里尔径直回了安排给他的客房,在这里他终于可以享受片刻宁静。窗外的老山毛榉树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一轮上弦月挂在它一条已经枯萎的枝桠上美得像幅细密画。西里尔望着静谧月色发起了呆,直到他的猎鹰从不知道何处飞回来轻巧地落上了窗台。这是一只体型相当大的雄鹰,它锋利强壮的爪子可以轻易抓碎人的腕骨。在帝国内部也有个别贵族请了训鹰师豢养起昂贵稀有的猎鹰,但大多数都是个头中等行动敏捷圆颅短喙的游隼。极少有个头这么大的鹰。优秀的大型猎鹰多来自中西亚沙漠地区,玩鹰在阿拉伯王公贵族中蔚为流行,而西里尔威武的雄鹰也正是来自一位阿拉伯友人的馈赠。

    这位慷慨的友人走进房间时,金发骑士正在倒第二杯酒。两个异教好友已经默契到可以提前感知对方的到来。

    “你带我的鹰去散步了?”西里尔把酒杯递给撒拉逊人。

    后者全不避讳穆斯林禁酒的教法接过来就咕咚喝了一大口解渴,然后他开始朝着西里尔微笑,雪白而整齐的牙从他精心打理过的黑胡子里露了出来。他操一口有浓重异域口音的拉丁语,这是他说得最好的欧洲语言,所以西里尔跟他交谈时从来都只说拉丁语。

    “我发誓是它自己要跟来的,嚆矢喜欢跟蝴蝶一起放飞。”

    哈木宰说的蝴蝶是一只个头同样很大的漂亮母鹰,此刻它正如往常一样停歇在哈木宰的肩头。哈木宰在帝都就经常大摇大摆直接穿着撒拉逊人的服装到处跑,以前他还遮遮掩掩会穿上本地服饰打扮成拉丁人入乡随俗。但他很快发现在天子脚下根本不用多此一举,生活在帝国繁华深处的人们远没有边区省份的人来得虔诚和排外。人们总是带着好奇乃至崇拜的目光看待这位神秘高贵的异国王子。一些时尚人士甚至试图模仿东方服饰搞出了怪模怪样的改式克非亚,让埃米尔和他的法里斯笑痛肚皮。过去阿拉伯人总以为帝都是基督教世界的心脏,肯定作风严格遍地狂信徒,一来才亲身体会到什么叫丈八烛台灯下黑,该地风气比巴格达还自由开放。

    皇室和贵族都不拘小节,因教廷和帝国交恶而夹着尾巴做人的大主教们看到异教徒招摇过市也只能捏着鼻子装瞎。据说皇帝自己都喜欢穿着东方服饰到处乱晃,于是中心贵族圈子里上行下效,被带得洋溢异域风情。

    像绝大部分阿拉伯王公一样,哈木宰也酷爱玩鹰,所以常年戴肩甲,跟他的蝴蝶一刻也不能分离。一人一鹰腻歪起来能让西里尔白眼翻到天上去。令第一骑士烦恼的是,哈木宰送他的嚆矢是只雄鹰,他自己却留了只母鹰蝴蝶。异性相吸,自由散漫的嚆矢整天围着蝴蝶打转,时常没心没肺把主人抛之脑后跟着蝴蝶和埃米尔跑个无影无踪。

    “你去城堡周围走过了?”西里尔啜了口酒,询问起哈木宰的巡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