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解你的委屈。可是时间关系,我们只能长话短说。抱歉的是,一些公道的话不得不先省略掉。现在,我想做个比喻,也许不很恰当,但道理是一样的,请你不要介意。”
方于凤卿看了陈溪一眼,继续道:“我在内地听到过一句话:‘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尽管这种说法很看轻女人,但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要看如何理解了。毕竟,我们作为女人,在声讨的同时,不可以当作是看不到,那是男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其实在他们的意识里,衣服也是重要的,一个体面的男人应该备有几件不同类型的衣服,为的是不同的需要。而他最喜欢的,或者经常穿的,只会是一件。比如说一件品质好又合身的西服,就像他的太太,他在大多数场合都会穿着这件喜欢的衣服,并且无论怎样都不会丢弃她。不过,他偶尔也会有不同的需求,比如去打golf,去骑马,那时候他总不可以穿着西服吧?所以呢,其他的女人也许就是他的一件golfT-shirt(打高尔夫球时穿着的立领T恤衫),或者骑马服,他需要有这样一件衣服,偶尔穿一下,但永远不可能穿着去做别的事情——她们在他的生活中,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陈溪看着婆婆,弯起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觉得您的解释很精辟。不过,我真的做不到您那样的宽宏大量。我想,您所形容的这种男人的着装习惯,是专属于有钱人的一种时髦,普通的老百姓可打不起golf,也没有马可骑,所以不需要相应的衣服。我呢,以前从没想过要嫁入豪门,和Michael结婚只是出于感情。因此在我的意识里,他有没有那些高档的嗜好我都无所谓,我要的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丈夫。如果他做不到,那么我们的结合,从根本上就是一个错误。”
“多喝点茶吧,夏天喝很清火的。”方于凤卿亲切地提醒她喝茶,“小溪,希望你理解,我今天并不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来替自己的儿子掩饰什么,他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我只想以像你一样从为人妻开始的‘过来人’角度,来劝你:想要一个完整的男人是不现实的,这跟门第、阶层都没有关系,只是有的男人有条件实现;有的男人没条件,只能想想而已。按照你所讲的,只是要求一个完整的‘丈夫’,这个想法其实跟现实并不矛盾——只要你肯调整审视的角度。浩儒是男人,从某些方面讲,他也算是个出色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多半会有更多的需求,他们也会通过不同的关系,让自己扮演很多个角色。暂不讲我和浩良、浩佳与他的关系,他是你小溪的丈夫,是安心雅的前男友,和何艳彩嘛……又是另一种关系。但浩儒会有自己的分寸,他会和安心雅保持距离,也不可能将何艳彩带到人前,更不会像对你那样去包容、迁就她们。他其实已经把他对家庭、对太太的感情以及责任全都留给了你——在这一点上,你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丈夫。小溪,我明白的,这些话会让你们这个时代的女孩子感到很不舒服,但我希望你能真正理解我的意思。换作是对其他人,这些话,我是不会花时间多讲的。”
“您当然不会对别人说——因为这些话只有对您儿媳说,才能帮到您的儿子。”陈溪对着婆婆的目光似藏有一种激愤,又抑制不住不恭的语气反诘,“请原谅,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对于已不在世的爸爸或是大不敬,但我真的很想问一句——妈妈,假如同样的事发生在您身上,难道您也会这样淡然以对?”
方于凤卿看了看陈溪,面对儿媳这种带着质疑及谴责的冒犯没有回应,也没有翻脸。她欠身端起茶杯慢慢喝着,之后又放下杯子,仍是以庄重的仪态缓缓起身。
“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这些了。总之,不要试图去奢求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男人,绝对不可能允许你霸占他的全部。如果把他束缚得太紧,他会挣脱得更快。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你完完整整地失去了他。”她边说着,边慢慢走到门口,没有回头看陈溪,“今天就到这里吧,好好想想我的话。”说罢打开门出去,又把门轻轻关上,将陈溪一个人留在了会客室里。
陈溪独自静坐了许久,突然拿起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撂下杯子也推门出去。
第二天,陈溪终于收到了汪静从美国发来的邮件——她最近出差的行程很紧,因此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静下心回复陈溪的邮件。
“……安慰你的话只能留到见面的时候再说。现在,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真相的曝光对你是很残忍,但或许这也是你认识婚姻最为深刻的一课。你婆婆向你灌输的,的确是男尊女卑的老派思想,不过正如她所言——我们都无法视而不见这种想法存在的客观性,它并不荒诞。Rosie,请别理解为,我是想规劝你接受某一种观点。这些天来,想必Edward、Amy以及罗兰都给了你他们各自的看法,现在还包括你的婆婆。然而只听信其中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会在今后发现那同样有错误的成分。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帮助你认识你自己。必须承认,你是一个具有很高职业素养,并且很有头脑及管理手段的职业经理人。所以大家,包括你自己也许都会想当然地认为,行事老练的职场人在家庭层面也一定会有成熟、明智的表现——可惜大错特错!你自己做HR,难道没有同感吗?一个人的职业能力及生理年龄,和他对生活的见地、对婚姻的理解是否成熟得体并不存在必然关系。或许你会生气,但我不得不说——你在家庭中的表现的确很孩子气。加之你有爱情洁癖,对婚姻太过理想化,所以当现实向你揭示出生活的本来面目,你便会难以接受,痛不欲生……不光是你,很多职业女性都因为这一课的缺失而要经历一个更为痛苦的成长过程,包括曾经的我。很抱歉,我无法给你具体的建议,只能提出些问题供你思考:当初,方浩儒身边不乏漂亮女人,而他为什么会选择娶你?何艳彩除了外表比你漂亮,还有什么吸引了他?你和他之间,谁依赖谁,谁迁就谁更多一些?做HR这么多年,我有一种体会:男人的本质是‘社会性’的,女人的本质是‘家庭性’的。这句话只能留给你慢慢去品味。也许,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不顾一切想要捍卫的那种纯粹的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陈溪关上邮件,陷入沉思,不经意间发现汪静在此之后还有一封标题为“补充”的邮件。
“但愿我的直白没有令你丧失信心。有个信息想与你分享:国外一些企业,在做StaffPerformanceEvaluation(员工表现或绩效评估)时,还会请员工的家人参与,来做其中的一些评项。并且家人对这名员工在家庭角色担当上的满意度,也将被汇总到其工作表现的综合评估当中。而真正评估合格的员工,不仅会是一名出色的公司雇员,同时也是个成功的家庭成员——只想对你说:加油Rosie!补上这一课,做个成功的家庭成员。”
这个周二是六月的最后一天。通常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方浩儒都需要看许多报表,以前总是晚饭后在家里的书房继续工作,而今天,他破例在办公室里加班。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方浩儒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他仰头靠在大班椅背上,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连日来公司事务和家庭风波的轮番轰炸,已让他疲惫不堪。
往常感到劳累的时候,方浩儒会回到卧室和陈溪坐一会儿。她依偎着他看她的电视,他则边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边翻自己的报纸,看似各做各的事也不说话,却让他有种亲热甜蜜的踏实感。而今陈溪也学着那些反目夫妻闹分居,无疑是给他的这个“多事之秋”雪上加霜……已经七天了,他一想到家里那个空荡荡的卧室,心中涩然一片苦寂。
上周三,方浩儒原本在郊外的度假村订了房间,准备了上等的红酒,想借第一个“结婚纪念日”的名义,带陈溪去换换心境,好好聊聊,请求她的原谅,言归于好……然而他还没想好应该怎样对着爱妻忏悔,便听梅姨说她已经搬出去了。他这才意识到,事态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正在逐步淡化。原以为这个哭哭闹闹的小女人发完了火,消了气,便会有转机,不料几天的平静其实是个更为悲观的信号——她竟然弹起了分手的前奏!方浩儒慌忙联系陈溪,舌敝唇焦地求她回来,却只换得她冷冰冰的寥寥几语。
那天晚上他也没有回家,提着红酒直接去了谭斌那里,说要庆祝结婚一周年,结果将酒柜几乎翻空,喝得酩酊大醉,兄弟俩就在谭斌书房的地毯上昏睡了一宿。可惜第二天他醒了,还得爬起身,修整得道貌岸然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机器继续转呀转……工作忙碌起来,他反而稍有缓解,可一旦停顿下来,便又陷入了一种可怕的煎熬。最无奈的是,他撑着“男人”的躯壳,再痛苦也得忍着,甚至连借酒浇愁的权利都没有。这一周他已与方汇金融总经理江诚就暗箱操作挪借资金一事基本谈妥。接下来将会有一场冒险家的游戏,他要与时间赛跑,与规则对抗。
如今大战在即,容不得他儿女情长。可是……越是在这个时候,他越发想念陈溪。无奈于她有言在先,不准他靠近,唯有漫长的、酷刑一般的等待。
门此时被轻轻地叩响。
“请进。”方浩儒随口应道。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第一眼险些错认成是陈溪。
“方总,您居然还在?”罗兰微微笑着,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衣着典雅,步态轻盈,带着一种特有的气质,娴淑而婉约。